序

我曾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曾经路过八千云雨，可当我到了这偌大的城，我才开始惊惶，我才明白，原来，我从未到过长安。

壹

贪欢客，暮宴朝欢，梦里长安处。

我依稀的关于长安的记忆是在遥远的梦里，朦朦胧胧的记不清楚了，那是心里的长安城了。

听父亲说，也就是赵府的老爷，描述长安的花楼牡丹，描述长安的博弈湖庭，描述长安的故人古道，我起居洛阳的繁华却也在我心里落尽了，我只一心想见，似梦似真的长安。

贰

惶惶心，泪断天涯，无处是吾乡。

世代烧瓷为业的赵府，府上府下却未曾像如今一般惶惶，只因在瓷器里被人挑了瑕，故意说是欺君罔上，自然龙颜震怒，赵府的前途也变得渺茫，年仅五岁的我随父一路出逃到襜州，父亲对我总是说，要是这门赵府烧瓷的手艺断了香火，就把他最后一炉的瓷给圣上，然后说，这是先祖的遗愿，望圣上能善待这瓷的主人。我默然，当然知道曾经的赵府之主是什么意思。

叁

灼之华，云海叠障，离人似杨花。

后来他再没交给我任何烧瓷技术，我也不在过问这门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技术，直到一日，我往常一般起来，发觉料峭的春寒的不同寻常，身上轻轻的盘缠又重了起来，我疯了似的跑到父亲的屋里，空寒，冷寂，我跑到最近的瓷窑，

“先生可是要上好的青花瓷，或是无暇的白瓷？”

“我来找人”语罢，走到已开炉的窑前渴望用目光无力的洞穿它。

“乐明，乐明，”我呼着父亲的字

很长时间，只有熊熊烈火的声音和我黯然垂泪的声音。

死一样的寂静，我知道，他还是选了那条路，没有办法的一条路，也是他巅峰的一条路。

肆

别长白，青瓷如水，孤寂长安路。

很小时他曾对我说，若要一窑瓷有灵性，就连瑕疵都不允许被存在，便要瓷师以身投炉，那便是瓷里最高一等的瓷，也是千百年来寥寥的瓷。我知道他在里面透过这一窑瓷看着我，仿佛瓷和我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无言，我花最后的盘缠买下了这窑瓷，出来却只有一件，是最巅峰的颜色，青瓷如水。我咬着牙，想起他的话，一个人，抱着瓷，孤独的走千万里，走去我的归宿，长安。

伍

去万里，不见长安，兀自天朗阴。

我独自一人走了千万里路，一路上，我路过洛阳看到儿时街角的画楼女子依旧兀自绣着牡丹，我路过长亭短巷看到旧府阶前杂草又丛生了几行，我路过青瓷如水的月光漫着不归的泥路，我路过世事炎凉，路过人生百态，有人觊觎我的瓷器，有人贪图我的技艺，冷眼走过了霓虹与笙箫。然后，眼前一片的，便都是长安了。

陆

瓷之佑，寂寥对月，失安之繁华。

长安的山水，长安的人却总是像跌在墨里，打我进城起，便失了繁华沧桑，搁浅下化不开的暗色，只有手中的青瓷依旧在一个个抱影无眠的夜晚与我对月三人寂寥枯坐。明日，便是上朝的日子了，盘缠的背囊早已空了几日，叹息我都不屑发出了，只是在一遍遍回忆父亲叫我说的那一段话

“参见圣上，此物便是祖上所言之青瓷，圣上可记得曾与之约定？”

柒

君之弊，无退之过，咫尺长门闭。

一重门，两重门，丹陛之下，我眼帘低垂

“见朕何为”

“参见圣上，此物便是祖上所言雨过天青色瓷，圣上可记得曾与之约定？”

“掏出怀中的瓷，双手呈上，瓷上的光泽忽然就模糊了我的眼，父亲的瓷我抱着走了千万里，却还是刚出炉一般亮亮然，仿佛还是那个幻想长安的我那个垂泪窑前的我，我迟疑了一下，手僵住了，再没有丝毫的起落，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圣上，没有一丝畏惧

“我赵府之屈，可圣上一手为之？”

我看见好多人张大了嘴，门口的脚步越发凌乱，我又上前一步。

“我赵府之屈，圣上可曾查明?”

捌

青瓷蛊，一成囹圄，万里终不归。

后来的事，便明了了，自是身陷囹圄，不多日便要被处决，我不后悔，那件青瓷，早已被我上朝前调换，皇上手中把玩的不过只是普通青瓷而已，可笑上下朝中竟无一人发觉。想到这里，我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自打来到长安便知道，成或不成，都要永远在这里了，可我没想到，竟是这种方式。

玖

思悠悠，此去长安，回首无期游。

我回忆起很多往事，赵府深巷中的梦至长安的温暖记忆，随父亲到兖州流亡时候父亲的忧伤与决绝，长安的湖心博弈，古道折柳，以及我将父亲的青瓷打碎后亲手埋葬，然后长安给我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我却有些惊惶，我发现，我走了一生，却从未到过长安。是时候梦止长安了，带着我的记忆与绝望还有早已入土的青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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